2009年6月29日 星期一

黃乙玲金曲歌后賀文(舊文新論)



        

         《感謝無情人》(1998) 誠為Holo台語歌曲正典專輯,黃乙玲以此拿下第一座台語歌后金曲獎






I.

去年江蕙盛大轟動的首次演唱會開唱前夕,
Holo台語(以下簡稱台語)歌壇另一盛事是黃乙玲出了新專輯《講乎自己聽》,最大特色是第一首歌〈春花秋月〉採用中國歷史上著名詞人南 唐末代 君主李煜第十世紀的作品〈虞美人〉,唱出好幾代台灣人在「國文」課上讀過的「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台灣文學」的在地流傳演化史上,漢文古詩詞是一個重要部門,其一是十七世紀之後清領時期跨海來台的文人騷客寄情台灣山水的詠嘆吟唱,其二是以較接近中原古音的台語聲調吟詠古詩詞。台語文言音和日常台語有段距離,即使台語流利,要好好唸出上面引述那段〈虞美人〉並不容易,於是唸唱古詩詞成為「古典」或「雅致」台語教學的一環,黃乙玲的新歌反映此復古風,為現代台語流行歌曲傳唱添上外一章,和台語演唱欣賞倒也合拍合致。




這也讓人想起黃乙玲和陳明章合作的專輯《出去走走》(一九九三)。陳明章是九
O年代初期興起的新台語歌風潮的指標人物之一,其滿溢台灣常民風情的《下午的一齣戲》(一九九O)專輯已成經典,如去年底由國家文化總會主辦選出的一九三三至二OO六年「五十張台灣最重要的流行音樂專輯或錄音」,《下午的一齣戲》即列名其中。




走唱出身的黃乙玲原本習唱傳統演歌,擅長典雅詞曲和清新民歌風的陳明章帶她出去走走,果然讓人耳目一新,生猛「重鹹」的唱腔無影無蹤,悠然詮釋「我自本單守花園一枝春,為你牽藤,為你徙盆」(〈傷心的緣〉)等清雅詞意,讓人驚豔,不過可能和聽眾習慣的黃乙玲太過斷裂,市場反應平平,隔年發行調回原本歌路的第十五張專輯《愛情的酒攏袂退》,才又再創銷售高潮。此後黃乙玲歌藝持續精進,一九九九年以《感謝無情人》專輯首次獲頒金曲獎最佳「方言」(現改稱「台語」)女演唱人獎。二
OO六年再度以《甲你作伴》專輯獲得此一獎項。從二OOO年到二OO三年,江蕙是金曲獎連續四屆台語歌后。




江蕙從走唱演歌風格,到平實敘情的精緻都會風情,歌路寬廣,風格多變,對豐富與擴大台語歌曲的內涵、境界、流傳有絕大貢獻,黃乙玲歌聲也同樣穿透華語主流社會藩籬,同樣擁有穿透不同世代與社會階層的感染力。




做為台灣重要的流行現象與文化資產,兩大台語歌后不同的特質是,黃乙玲或許不像江蕙有那麼明顯的指標地位,作品或許不會像江蕙的《酒後的心聲》一樣入選上述五十大專輯等風雲榜單,然而其獨特的沉鬱唱腔,可能比江蕙更有機會成為某種台灣在地風情的頭號代言人。




這種風情,在《感謝無情人》專輯裡的〈台北
SAYONARA〉(一九九八)一曲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台北」具有顯著的台灣政經符號意涵,對比新台語歌風潮另一指標人物林強唱的〈向前走〉(一九九O)裡「較早聽人唱台北不是我的家,但我一點攏無感覺」,及其所指涉的羅大佑名曲〈鹿港小鎮〉(一九八二)說台北「不是我想像的黃金天堂」,〈台北SAYONARA〉裡離開無情城市台北的情緒,即使不是擁抱台北的昂揚快意,卻也並非批判台北的嚴峻肅殺,而是瀰漫許多台語歌曲、反映台灣移民與殖民社會某個面向的無奈與幽怨:「不願拍醒夢中的台北市,對阮故鄉看過來有較美。」




這種「阮故鄉」和「夢中的台北市」之間美麗但心碎的距離,由黃乙玲滄桑淒楚、沉厚決絕的唱腔來刻劃,真是不做第二人想啊!





**刊於自由時報  黃乙玲之千年連結





II.



金曲獎20年談《200最佳專輯》  2009/06/26 自由廣場

--黃乙玲這位在台語歌藝某些層面甚至超越江蕙的指標人物,《台灣流行音樂二○○最佳專輯》,只以專輯《出去走走》(一九九三)列入初選名單,且未入選。這不只是「遺珠之憾」的普遍難題,而是深層文化認知的根本議題。





今年初出版的《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1975-2005》,統籌編輯馬世芳(作家亮軒與電台音樂節目主持人陶曉清之子)序言說,台灣樂壇「作品熱鬧,論述冷清」,希望「認認真真把它當成一個藝術門類,爬梳樂史、累積論述,導引樂迷,沉澱出一些屬於我們自己的『文化教養』。」




Holo台語(以下簡稱台語)流行歌曲主流之一演歌風格而言,這本音樂評論集所反映的,恐怕不只是「論述冷清」而已,還有「論述苛薄」的問題,在導引樂迷的論述累積過程中,沉澱出以鄙夷演歌為基底的「文化教養」。




其中對陳小霞專輯《化粧師》(一九九三)的評論,很能代表這種「文化教養」的品味,將台語歌分類為「江蕙的市場型、民謠掛的陳明章、搖滾是伍佰或陳昇」,還有一種就是以上什麼都不是、「沒有演歌、流行或搖滾味」的陳小霞,並指出其「修辭上與現代詩貼近」的台語歌「是以國語思考所完成」,「是那麼不同凡響」,「引起非傳統台語市場族群的喜愛」。




入選兩百大最佳專輯的台語歌,大體上就是「清新」、沒有演歌「油滑氣」、包括民謠和搖滾路線的「非傳統台語市場」風格,唯一例外的「市場型」江蕙的《酒後的心聲》(一九九二),也強調其突破「那卡西式演唱的苦女形象」、從「悲情、黯然的氣質」轉向「明亮開朗」和「敘情、輕鬆」,反映出朝向「國語抒情歌」都會風格的「台語音樂精緻化的需求」。




以黃乙玲為例,這位和江蕙齊名的「市場型」歌手唯一列入兩百大初選名單(未入選)由陳明章製作的專輯《出去走走》(一九九三),剛好就是傳統台語市場演歌派的黃乙玲改走「典雅清新」民歌風的作品。




如果不急著建立某種精緻、都會、「國語」品味的「文化教養」,就認認真真來爬梳台語流行在地樂史,黃乙玲宛如台語歌簡史的專輯《一人一首成名曲》(二OO二)是不錯的選單,隨附文字簡介的二十四首歌曲中,和兩百大重疊的有沈文程的《心事誰人知》、洪榮宏的《一支小雨傘》、金門王與李炳輝的《流浪到淡水》、潘越雲的《情字這條路》,其他從一九五O年代洪一峰的《思慕的人》開始、集中在台語歌復甦期的八O年代和飛揚期的九O年代各家名曲,原唱者包括早期江蕙、陳盈潔、陳一郎、張秀卿、王識賢、陳雷、龍千玉、孫淑媚、羅時豐、陳小雲等,和兩百大的台語歌彷彿是兩個世界、兩個系譜。



        就是另一種「文化教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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